自从甲午战争结束,大清惨败给日本后,中国一直以一种复杂的心态看待一衣带水的日本,甲午战争以前,入主中原的王朝哪个不是天下的霸主,周边的朝鲜,越南,日本哪个不称臣纳贡,以中原王朝为尊?如今曾经的弟中弟——日本竟然狠狠打趴了曾经的大哥,两国实力和地位发生逆转,甚至日本也能像西方列强一样狠狠的在大清身上咬下一口肉。
这个国家的起点可是和中国差不多,日本实行明治维新的时间比洋务运动还晚,这样一个基础、起点都不如大清的国家,短短几年内就能崛起的如此之迅速,似乎也是在昭示一种可能,是不是把日本富国强兵那一套学下来,中国就有救了,如此一来,学习日本的成功之路就是那些希望振兴中华之人想要寻找的对象,就这样无数仁人志士前往日本踏上了求学之路。
进入20世纪后随着清政府开始推行新政鼓励留洋,并派出大量官派留学生,由于日本和中国文化国情相似,且距离较近,留学成本相对较低,因而去日本成为当时中国学生最热门的留学目的地,留日学生从1895年的13人猛增到1905年的8000人,甚至连末代状元刘春霖都进了日本法政大学求学,这还只是官派留学生,如果算上自费留日的学生,在日求学的中国学生数量将达到上万人。
本来清政府的想法是让这些海外学子学成归来建设祖国,没想到他们出去不光学到了一肚子知识,还学会了满脑子的反清思想,当时全世界正值民族主义思想风起云涌之际,清政府搞的“满汉分离“”满汉矛盾”等等问题,被以汉人为主的留学生认为是阻碍中国发展富强的关键,既然留学生们认为满清是中国积弱积贫,屡战屡败的结症所在,所以解决的唯一办法,就只有推翻满清统治。如果光是思想上反清还则罢了,这些留学生都是年轻人,热血方刚敢想敢做,不少人在接受革命思想后,就秘密潜回国发动起义,比如1904年,留日学生陈天华和黄兴、宋教仁就在长沙创立秘密革命团体——华兴会,并到江西策动军队起义。不久起义失败清政府下发海捕文书,这些留日学生不得不再次东渡日本,寻求庇护。
眼瞅着,留日学生里面“吃大清饭,砸大清锅”的事情一多,在清政府眼里日本就不再是大清未来人才培训基地,而是反贼的活动窝点。尤其是1905年夏天,清政府眼里的“天字第一号”反贼孙中山抵达日本横滨,此时孙中山已经搞了十年革命,被清政府视作最为头疼的眼中钉,当然了,在反清人士的眼里,这孙中山就是图腾偶像一般的存在。孙中山到达日本后,先后和黄兴、宋教仁、汪精卫等人见面,并宣布成立同盟会,这条消息传到留日学生耳朵里顿时引发轰动,参加同盟会在几个学生在留日学生聚居地举行演讲,每一场都是万人空巷、人满为患。如此大事必然引起清政府的恐慌,当时的驻日公使杨枢就向慈禧太后打报告说:“学生之赴会听讲者,日逾千人,至为可惧”。
眼瞅着盘踞在日本的反贼团伙越做越大,越做越强,留日学生都快被反贼收编包圆了,此时的清政府再也坐不住了,意识到了留学生实在是太有必要管一管了,当时湖广总督张之洞就给中央朝廷上书,说这些留学生年幼无知,容易被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思想所蛊惑,所以应该明确章程,对这些乱学东西的留学生该惩戒的惩戒,该劝说的劝说。获得朝廷首肯之后,张之洞就开始着手准备这些工作。可毕竟那些留学生身在海外,天高皇帝远,清政府再怎么管事也没法对他们进行有效约束,万一管的太宽了干预了日本内政,引发国际事件就麻烦了,因而张之洞与当时的日本驻华公使内田康哉商量,一块订立《约束留学生章程》,要求日本政府帮助清国“管一管”在日本的清国留学生,日本人欣然应允。
从严格意义上讲,清政府要求日本政府立法监管留学生,也属于干涉日本内政,那为啥日本人心甘情愿帮这个忙呢?这里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历史背景:1904年日本和俄国为了争夺中国东北的利益,在中国的土地上打响了日俄战争,1905年9月两国签订《朴次茅斯和约》,日本获胜。俄国让出东三省南部的势力范围由日本接管,接下来日本在东北的具体利益就需要和清朝谈判解决了,日本政府答应帮清政府管留学生,其实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向清政府适当示好,以便在东三省善后谈判事宜中,以条约的形式攫取一些殖民权益。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客观因素,那就是:清朝留学生大量涌入导致日本的野鸡学校泛滥,破坏了学习秩序。那个时候中国去日本的留学生,很多人并没有咱们想象中具有高贵的品格。很多在国内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去日本私人办的“野鸡学校”学习就是镀个金而已。去留学了以后也不好好学习,整天在同乡圈子里混,终日在酒楼、妓院里游荡,耽于酒色,旷课成风,在那里呆半年就能混来一本毕业证,有的人甚至毕业时连日语都说不利索。鲁迅就曾经回忆过他在日本留学时的情景,在那里他看不惯清朝留学生那种花天酒地,不学无术的生活,于1904年来到仙台,在那里专心于医学的学习。清朝留学生这样的学风,已经严重影响了日本国内的教学,就算是清朝不提出申请,日本人也希望整顿一番。
于是日本政府在征得驻日公使杨枢的同意后,在1905年11月2日,日本政府出台了一份叫做《关于准许清国学生入学之公私立学校之规程》,里面相当多的条文都是约束日本野鸡学校的,另外还有几条关于留学生的规定,比如学生办理就读需要清政府的介绍信;办转学、退学、在外租房子需要征得大清公使馆的同意;被开除的学生其他学校不许录取等等,这些规定的出台可以想见,对那些海外革命团体的活动是一个极大的限制。可以说日本出台这个《规程》,就是为了讨好清政府,帮助清政府监管在日本的清国留学生,防止他们被革命党策反。
◇ 图为《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部分条款
这个章程出台后,立刻在留学生群体中引发轩然大波,他们所声讨的倒不是清政府的残酷迫害,而是声讨日本人“辱华”行为,日本报纸在报道这个新闻、拟定标题的时候,或许为了吸引读者,或许出于排版原因,总之日本报纸简化了一个新闻标题,把原来的标题简化为《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其中,“取缔”二字十分刺眼,在日语当中,“取缔规则”的意思是“管理规定”。日语里面的“取缔”两个汉字,并非汉语意义上的“取缔”,而是“管理”的意思。今天日本企业里面有一个“取缔役”的职务,翻译成汉语就念作“董事长”。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不小的误解。
◇ 图为京瓷集团董事长
可是当时在日本的许多留学生,他们不学无术,吊儿郎当,日语学得并不精,直接把日语的“取缔”理解成了汉语的“取缔”,换言之,他们是把“管理”错误地理解成“开除”或者是“取消”。再加上当时通讯设备不发达,经过留日学生群体口耳相传,一时间“日本政府开除全部中国留学生”的传言不胫而走。
此时的同盟会立足日本已经几个月,并发展出数量众多的留学生会员,他们听说要被开除的消息后,就聚集在同盟会门下准备做下一步打算。而这个时候,同盟会最有分量的两个人孙中山、黄兴都不在日本,孙中山去了东南亚筹集募捐,黄兴则经香港回到中国策动起义。因此,同盟会在东京的事务,实际上是由宋教仁在打理。此时同盟会内部对于这场斗争有着不同的意见。
在同盟会内部人群中,胡汉民、汪精卫等人是保守派,他们好不容易在此发展了这么多会员,不忍革命事业半路崩殂,因而主张忍辱负重,孙中山也担心这批革命派的留日学生回国之后,会被清政府一网打尽,于是在东南亚通知汪精卫办了一个叫做“维持会”的组织,规劝留学生不要听风就是雨,跟风回国、尽快回归课堂、恢复学业。不过这样的行为注定会引发激进派的反对,宋教仁、秋瑾等为首的多数,则是“激进派”,主张坚决反抗,甚至不惜退学回国。
◇ 图为胡瑛(1884年—1933年11月),原名祖懋,字敬吾,后改名瑛,字经武,号宗琬、萱庵,湖南省常德府桃源县人,祖籍浙江绍兴,清末民初民主革命家、政治人物、军事将领
当时一些激进派留学生更是组成了“纠察队”,带上棍棒武器满东京跑,看到清朝留学生就威胁他们:“你回不回国?”说“不回国”的,立即群起围殴之。两派激烈辩争,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再加上没有孙中山、黄兴的出面摆平,使得双方每次辩论都不欢而散。一些更激进的同盟会留学生,在更激进的成员,也是革命党之一的胡瑛的安排下成立了一个“联合会”,公开和“维持会”叫板。这个“联合会”甚至私设法庭、将那些反对回国的汪精卫、胡汉民等一些同盟会成员缺席判处死刑。当然,他们没敢实际执行,毕竟当时的日本已经是法治之地,联合会但凡敢制裁维持会,就会受到更大的制裁。
◇ 图为陈天华(1875年3月6日—1905年12月8日),中国近代革命家,原名显宿,字星台、过庭,别号思黄,湖南省新化县人,中国同盟会会员
同盟会上层都内斗的如此激烈,下面的小弟们更是闹得一塌糊涂,这种窝里斗的行径落在日本人眼里,惯于蔑视“清国人”的日本人不免幸灾乐祸,在报纸上大肆渲染,讥笑中国留学生是一群“乌合之众”,并恶毒地咒骂中国留学生是“放纵卑劣”的一群人。事情发展至此,就到了整个事件的高潮:1905年12月8号,时年30岁,写下《警世钟》《猛回头》的革命作家陈天华愤而留下一纸万余言的《绝命书》,在东京大森海湾蹈海自杀,以期唤醒同胞。在遗书中他明确提到,他是看到同盟会内部的内斗,以及日本人的幸灾乐祸后,深感绝望才愤而自杀,和日本出台的《取缔规程》没有关系。
◇ 图为秋瑾(1875年11月8日—1907年7月15日),浙江省绍兴府山阴县人,生于福建省福州府闽县。留学日本后改名瑾,别号竞雄,自称鉴湖女侠,笔名秋千、汉侠女儿,曾用笔名白萍
可惜陈天华的死没有化解掉同盟会内部的矛盾,反而引发更大的分裂,一些激进分子纷纷回国,比如女革命家“鉴湖女侠”秋瑾就是在这次风潮中,与数百留学生一起,登轮回国,到家乡闹革命。留下的学生经过协商,认为现在继续闹下去只会被日本人看笑话,现在形势下最好的做法应该是保持冷静继续学习,以图日后的机会,就这样1906年1月初,在日留学生重新复课,这场“取缔留学生”的风波才宣告平息。
1905年的这场“取缔留学生”风波,应该说是场彻头彻尾的误会,然而这个误会并没有让留学生们团结一致,反而陷入了“亲者痛,仇者快”的内斗中。其实在政治运动尤其是在群众运动中,由于在宣传时容易受到一些争议问题甚至是虚假信息的误导,团体内部特别容易出现极端化倾向,比如联合会私设法庭审判胡汉民、汪精卫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陈天华曾在绝笔中写下:“近来青年误解自由,以不服从规则、违抗尊长为能,以爱国自饰,而先牺牲一切私德。”在120年后的今天,像陈天华说的那样,把鲁莽当勇气,把放纵当自由,认为爱国可以牺牲掉一切的人,如今依旧大有人在。
◇ 图为电影《霸王别姬》剧照
其实,看不管是100多年前的“取缔留日学生”的闹剧,还是发生在哈佛学生声援恐怖分子哈马斯的行为,都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些个青年学生群体普遍易怒、冲动,还没搞清楚事情原委就上头喊打喊杀。要是从人体发育学角度来说,人类在25岁以前,人的大脑还没有发育成熟,导致青年人极易被情绪左右,做事也富有攻击性。要是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时候的青年极其需要“认同感”和“归属感”,一旦加入某个群体,通过煽动性言论或者观点的影响,青年们就会用自己激进言行获取归属感,比如刚才提到的留日学生中的“纠察队”现象。如此一来,青年群体就很容易走向极端化。
如何避免这些躁动不安的青年们走向极端,这时候不仅考验青年们自己的修养水平,更得考验学校和导师平常的教育水准了。其实要是把这些学生纠正过来也不是太难,毕竟像哈佛大学里面这些支持哈马斯的学生,主要是生活的太优越了,从小在蜜罐里泡大的,对这个世界的黑暗面没有一点数。既然他们如此炽热的支持哈马斯,倒不如遂了他们所愿,别在美国校园里搞声援哈马斯的行为艺术了,直接把他们送到哈马斯活动的加沙,估计半天就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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