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都这样了？那航弹都扔咱们脸上了，还原地待命啊？”王楚钦长叹了一口气，自己摇着头自嘲地笑了出来，“也是，咱们是来维和的，又不是来反恐的。”
“主要是摩德尼亚的目的实在是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拒绝了所有沟通，就一通狂轰滥炸。”萧毅都快把自己的头发薅秃了，“本来以为你猜对了，他们是直奔着丹仑布去的，结果就在主城外转悠，搞得丹仑布人心惶惶，但是又不敢逃，索达轰两下他们就走，追都追不上，走了没多久换了个地儿又冒出来了，跟鬼打墙一样。”
“他们哪儿来的那么多军火？”王楚钦捏着鼻梁，“这储存量跟两年前比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他们有那么多炸弹吗？扔了这么些天了…”
已经两天的时间，索达始终笼罩在乌云之下，作为一个还在战后重建阶段的国家，索达根本没有足够的武器力量，也无法做到精准又全面的雷达监控，摩德尼亚像在打神出鬼没的游击战，这让索达更加不知道如何应对，一次又一次地向联合国提出求助，联合国也陷入两难境地。
“其实怎么就不能定义成恐怖袭击了呢？”王楚钦叹了口气，“光这么干等着，啥信息都没有，我怕大家伙一直这么待着待出病来。”
“咱们物资…还剩多少？”
“物资还够用半个月。”王楚钦手上握着笔，笔尖在纸上晕染出一个黑色的点，“国内有没有新的指令过来？”
“暂时没有收到通知，我们是把情况编制成报告汇报上去了，得看看上面什么态度。”政委葛斯齐还在敲着键盘，显示屏散发着昏暗幽深的绿光，网络质量并不好，葛斯齐被卡的没脾气。
“感觉回不去。”王楚钦无奈地笑笑，语气倒是挺自豪的，“索达只要一提请求支援，咱们必定得留下来。”
“差不多吧，我也这么觉得，现在就看找个什么名头了。”萧毅难得没有绷直身体，在仅有三个人的值班室里暴露出一丝疲惫，“不过顶多也就帮忙转移，不可能参战。”
“不好说，就像楚钦说的，”葛斯齐也无力地仰着头，“要是以反恐的名义，那就名正言顺了…”
“行了咱们也不用都在这儿耗着，医疗队的是不是都行动起来了？”萧毅苦涩地笑笑，“我都不知道这小江的精神状态正不正常，他还得去给战士们做心理疏导，能行吗？”
江自鎏自己也挺迷茫的。
到底是他跟别人做心理疏导，还是工兵队的人给他做心理疏导，他都快搞不清了。
回到医务室的江自鎏把笔记本摊开来，第一页上写着两个词——仁慈，悲悯。
这是赵老师让他寻找的答案，也是赵老师口中，孙颖莎最难能可贵的品质。
江自鎏始终都无法理解，孙颖莎的立场，孙颖莎的思想，他都觉得过于理想主义，脱离现实，把世界和人性都想的太过于美好，不切实际。
两天不见天日的时光，江自鎏的心里滋生了恐惧，也滋生了憎恶和怨恨，可是今天他跟其他人谈论了一圈下来，他不可思议地发现，他们竟然都还能笑着，他们不可怜被关在防空洞里的自己，反而去心疼索达那些素不相识的，深陷战火里的陌生人。
江自鎏好奇地问他们，如果真的死在了这里，怎么办？不会恨吗？不会可惜吗？不觉得不值吗？
他们说，这是为国牺牲，就算真的牺牲了，那也是有价值有意义的死亡，回去了家人还能领烈士津贴吧，下了地府搞不好还能领个一官半职的，多值得啊。
江自鎏不能理解这怎么会是有价值有意义的死亡，他问了，可是他们的答案那么一致，又那么简洁，让江自鎏难以体会到其中奥义。
他们说，为理想而死，为信念而亡，他们不害怕。
理想，信念。这是孙颖莎曾经跟江自鎏说过，却让他不屑一顾的两个词。也是那一次，孙颖莎拒绝了他，然后笑着说，他们不是一路人。
江自鎏在仁慈和悲悯的下面，又重重地写下了理想和信念，同样的，他也在这两个词的后面，画上了一个浅浅的问号。
“江医生。”
江自鎏抬起头，见来人是王楚钦，纷乱复杂成一团毛线球的思绪一下子被踢开。江自鎏屏退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站了起来正打算转身拿托盘，又转了回来，拿起了笔记本放进了口袋里，“你等会儿吧，莎莎估计一会儿也要回来了，你让她给你换药。”
王楚钦耳朵有点热，脑海里浮现出前天孙颖莎那个让人猝不及防的吻，冷不丁开口想解释，“我，也不是特地来找莎莎的…”
江自鎏难得没有捉弄他，只是微笑，“我知道，不过当前这种情况，有机会在一起还是珍惜吧。”
江自鎏正往外走呢，刚迈出医务室门口，就看到了从转角出现的孙颖莎，于是他扭头朝王楚钦笑了笑，“哎，她这不就来了。”
孙颖莎一头雾水地看着江自鎏朝她挑了挑眉，往医务室里走的时候还在满脸疑惑地盯着江自鎏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把脑袋转回来，迎面就撞上了什么东西，吓得她哎呦妈呀地叫出了声。
王楚钦揽住了孙颖莎的腰把人搂住，曲起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叩了一下，“看什么呢？好看啊？”
孙颖莎踮起脚，把这个脑瓜崩儿还了回去，笑吟吟地挂在了王楚钦身上，“没你好看。”
王楚钦瘪了瘪嘴，其实嘴角弧度已经暴露了他被哄到的事实，“所以还是看了。”
“看就看了咋啦？”孙颖莎松开了手，打了一下王楚钦的胳膊，王楚钦卸了力，孙颖莎才走开去拿托盘。
“他这两天挺闷的，突然那么那么眉飞色舞的我以为他疯了呢。”孙颖莎笑出声，“感情是你在这儿啊，他没欺负你吧？”
“没，我看他好像也是有心事的样子。”王楚钦走到一旁的床上坐下，“你这个师兄是挺奇怪的。”
“嗯…其实不奇怪，我总觉得他像一个在雾里迷路的人。”
孙颖莎坐下来，把王楚钦腿上的绷带解开，伤口不深，现在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愈合得很好。
“可能他的叛逆期来得晚了一点吧，不过话说回来，谁没有迷茫过呢？”
“那你迷茫过吗？”王楚钦顺着话头问。
“迷茫过啊，刚毕业那会儿吧。”孙颖莎放下手里的镊子，歪着头回忆，“其实那时候，没那么坚定想来当军医。”
“哎，你当时不是说，从来没听我提过吗，我想读医这件事情。”
“其实是因为我自己也没有想的那么明白。”
“但你当时很果决啊。”王楚钦让开了一点座位，让孙颖莎也上来坐着，这已经是营地里为数不多有些软乎的可以坐的地儿了。
“我当时有一瞬间还以为你被我激到了才突然决定走的，一开始挺难受的，都愧疚了。后面又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有啥，不就是恋爱，不谈了就不谈了呗，而且我也能找别人谈啊，非得是你啊？”孙颖莎看王楚钦无奈又委屈的表情笑了，挪了挪位置，抱着王楚钦的手臂往他身上靠过去，“你现在有空吗？今天我可以给你讲故事。”
“有，值班室那边政委给我放假了，估计他也嫌我烦，他刚打完报告我就又要加东西。”王楚钦把右手从孙颖莎怀里抽了出来，伸到后面去把孙颖莎整个圈住了，又把左手送到孙颖莎手里，“你讲，我听着。”
孙颖莎很顺手地就抓起王楚钦的手在手里捏着玩，“不过说真的，我真没怪过你。”
“也就你了。”王楚钦蹭了蹭孙颖莎的头发，“我奶奶都夸你呢，嘟嘟是最大气大方的姑娘。”
“奶奶对我评价这么高啊？”
“对啊，知道你去学医，奶奶还说你一定会是一个特别好的医生。”王楚钦牵住孙颖莎的手，两个人都低着头，只有手指交缠在一起，“所以怎么就去学医了？”
“我姥爷就是维和军人。”孙颖莎缓缓开口，“我记得姥爷回国的那天，我跟爸爸妈妈去接他，他给我看了一张照片，是一个眼睛很大长得很可爱的小孩子，他说要带他去看天安门。”
“我那时候还小，我就问，为什么要带照片看，那个哥哥怎么不自己来看。”
“姥爷说，他们把他从废墟里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当时的军医随行数量不够，他们两三个士兵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在怀里断气。”
“那个小孩儿抱着日记本，日记本里就有那张照片，里面还写着歪歪扭扭的中文，写的就是天安门三个大字。”
“那是第一次对生命的消失觉得可惜和伤心吧。长大了以后，其实坚定当医生的想法挺突然的，就是突然有一天看到好朋友受伤流血了，很心疼很担心，突然就决定要学医了。”
“想学医一直都挺坚定的其实。”孙颖莎忽然戳了戳王楚钦的腰，“但是我以前挺迷信，我觉得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其实我每次过生日都会偷偷许愿。你是不是也这么干过？你要来当兵不也一点风声都没有。”
王楚钦没憋住笑，脑海里浮现出虔诚许愿的孙颖莎的模样，觉得很可爱，笑着回答： “确实也这么干过。”
“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迷茫过，赵老师一直劝我继续进修，之后留在医院。”孙颖莎叹了一声，“那次同学聚会，我不是没去吗？后来去参加了个学术会议，就想明白了。”
“我会羡慕他们的先进课题，会觉得他们好厉害，但是这些都不是我一开始想当医生的初衷。”
“其实去看天安门那天，那个小孩子的照片是我拿着的。学术会议结束后，我回了趟家，把那张照片翻了出来，我发现我可能不止是想当医生。”
“虽然这个愿望听起来好像很假大空，但是我真的是那么想的，如果世界和平就好了。”
“你能懂吗王楚钦？”
孙颖莎心里有些忐忑，但是抬头望向王楚钦时，她的眼神无比坚定，仿佛她那么确信王楚钦的答案会是什么。
“能。”王楚钦的眼神很温柔，还有更多的欣赏和赞赏，“因为我也一样。”
“我知道。”孙颖莎笑得灿烂，撑着床倾向王楚钦，清脆地啵了一声，“我就知道王楚钦是特别好的人。”
“嗯…所以现在是毕业证也发了，还顺带颁了个三好学生的奖啊？”
“是啊，恭喜你毕业了。”
防空掩体下的生活是压抑的，是极具压迫感的，是让人感到黯淡，感到迷茫，感到无措的。
但是每一个人，都有一颗足够明亮的心，心里也都蕴藏着，在黑夜里可以指引道路的，名为爱的明灯。
孙颖莎是王楚钦的太阳，王楚钦是孙颖莎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