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朱若晚
编辑丨漆菲
当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公布完一系列新提名后，世界首富马斯克站在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他将和另一位富豪支持者、共和党内的印度裔政治新星拉马斯瓦米共同领导新成立的“政府效率部”，旨在全面改革美国政府支出和公务员体系。马斯克不仅在X平台上积极呼吁政府体制革新，还巧妙地将新部门命名为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简称DOGE），与他一直鼎力支持的加密货币“狗狗币”同名。
最近，名为DOGE的新账号在X平台公布了一系列看似荒谬的政府支出项目——“五角大楼无法完全解释的8240亿美元”“2023年联邦计划中2360亿美元的不当支出”“2000亿美元的疫情救助资金用于欺诈”，该账号提出质疑：“我们还有多少不知道的？”
马斯克和拉马斯瓦米率先瞄准了远程办公者，称要求联邦雇员每周五个工作日回办公室上班将引发一波自愿离职潮。一位密切参与这项工作的人士告诉美国《华尔街日报》，新政府正考虑将结束联邦雇员远程办公作为1月20日就职后不久就可能采取的一项早期行动。
新部门将审视政府支出
11月13日，DOGE账号甫一建立，首条推文便转发了马斯克的内容，随后几天陆续发布四条推文，内容包括表示削减政府开支的决心、揭露离奇荒谬的科研支出、批评美国税法中单词量膨胀、招募“超级高智商”的工作志愿者等。
引发热烈讨论的是一系列看似不合常理的科学研究，例如：10万美元研究龙舌兰酒或杜松子酒是否使太阳鱼更具攻击性，近100万美元用于研究可卡因如何影响日本鹌鹑繁殖行为，75万美元用于研究阿波罗计划登月时的表述。
这让评论炸开了锅。有网民直言：“如果这是一个喜剧短剧，或许会很搞笑，但它是真实的。作为纳税人，我们的钱就这样被这些嘲笑我们的官僚挥霍，这让人恶心。”
“我们都希望看到荒谬的政府支出减少。”一位用户写道，“这些浪费性支出的清单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但从来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疯狂的支出不断，甚至变得更糟。”更多人表示，他们愿意看到这些资金被投入到退役军人福利、公共卫生等更为紧迫的事业中。
但也有专家愿意从其他角度进行审视。Hunter是一名来自英国的数据科学家，她指出，简单将这些科学研究支出归为“浪费”可能过于片面。在她看来，这些支出的呈现具有“表演性”，即被挑选出来以吸引公众注意，实际上政府支出中真正的问题可能更加复杂和深层次。
DOGE账号特意挑选出这些较为“吸睛”的项目，成功调动起公众的情绪。但实际上，美国政府平日里五花八门的支出繁多，猎奇的科学研究占据部分预算并不奇怪。
美国政府支出信息网站（usaspending.gov）公布的数据显示，美国政府每年的支出预算规模庞大，涵盖多个行业和领域，其中包括“烧钱”的飞机、舰艇研发以及保障民生的医疗、电信服务等。庞大的数字背后，是否每一分钱都被用在了刀刃上？这是DOGE账号为自身标榜的使命，也是广大纳税人关心的焦点。
需要指出的是，“政府效率部”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官方机构——这样的官方部门需要美国国会的通过才能正式建立。特朗普在宣布成立“政府效率部”的声明中指出，马斯克和拉马斯瓦米将“从政府外部提供建议和指导”，旨在“推动大规模结构改革，创造前所未见的政府创业方式”。
现在这个账号，实际上也是由志愿者建立和运营的。只不过因为得到马斯克以及X平台的大力助推，让其获得了额外的关注度。
吸睛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自从马斯克的新任命被宣布以来，“狗狗币”在加密市场普遍回调的情况下持续拉升。11月18日，“狗狗币”的价格在过去24小时内上升了25%，交易量激增39%，达到2500万美元。如今，它已经成为市值排名第七的加密货币。
马斯克作为特斯拉、SpaceX和X的所有者，商业利益广泛且复杂。早在竞选期间，他就表达过将通过削减预算、公务员清洗等方式对行政部门进行全面结构性改革的意愿。他甚至将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FTC）、美国税务局（IRS）、美国司法部（DoJ）和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等作为目标，这不禁引发质疑，因为这些是监管和调查马斯克公司的主要机构。
根据美国现行的《利益冲突法》，政府雇员不允许参与他们拥有经济利益的政府事务。但它并不适用于外部承包商或顾问。这对马斯克来说很重要：他未来的业务会与许多联邦机构有互动，而如果成为联邦雇员，他很可能会面临诉讼。
“马斯克不应该做的事情是假装自己不是政府雇员，然后进入那里，开始像政府雇员一样跑来跑去，监督政府雇员、下达命令、履行政府雇员的职能。”曾在小布什政府负责解决财务利益冲突的律师理查德·佩特（Richard Painter）如此说道。
改革计划聚焦三大领域
特朗普将“政府效率部”的设立称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曼哈顿计划”。按照他的设想，新部门“将为我的行政当局废除政府官僚机构、削减多余监管、减少浪费性的开支，以及为重组联邦机构铺平道路”。
两位负责人可谓雄心勃勃。马斯克曾表态称，他将大幅削减政府支出，“至少从联邦预算中削减2万亿美元”——这将占到2023财年6.1万亿美元政府预算的近三分之一。他还表示要精简政府部门，在约428个机构中“留99个就够了”。
11月17日，拉马斯瓦米在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介绍说：“我们预计将进行大规模裁员，某些机构会被完全撤销，联邦政府机构臃肿的部门会大量削减人力。我们还将对联邦承包商和其他向联邦政府收取过高费用的机构大幅削减开支。”
11月20日，马斯克和拉马斯瓦米在《华尔街日报》共同发表署名文章，详细阐述了相关改革计划。“批评者会说我们是在行政扩权，但实际上，我们是在修正行政机关几十年来未经授权的过度扩张。”两人在文章中表示，许多法规超出了国会授权范围，违反了宪法。
文章称，该部门正在协助特朗普过渡团队确定并聘请一支精简的小政府改革者团队。这个团队将在新政府中与白宫管理和预算办公室密切合作。他们表示，新部门的三大核心改革分别为取消监管、减少行政管理和节约成本。具体来说，他们将向特朗普提出建议，由后者通过行政命令暂停相应规定并启动审查和撤销程序。
文章估计，可通过削减公共广播、国际组织等组织的补贴，迅速减少“5000亿美元”的联邦支出。两位作者称，他们的使命将在2026年7月4日结束。
取消联邦公务员的远程办公被列为改革的首批措施之一。他们提议应当强制联邦雇员每周五天到办公室工作，并预计这一举措将带来一波“自愿离职潮”。他们还表示，工作被削减的联邦雇员“应受到尊重”，新部门的目标是帮助他们“过渡到私营部门”或奖励他们提早退休。
三大核心改革之间看似分离，其实有着强烈的内在联系：二人推行“工业式”裁员，即将裁员的人数与废止法规的数量成比例挂钩，最终将评估出联邦机构的最低人力需求。法规减少后，执法所需的员工自然会减少，而当机构的权限范围缩减后，也会限制其未来制定新法规的能力，因此“裁员是削减法规的自然结果”，从而进一步达到精简行政和节约成本的目的。
大规模裁减支出能实现么？
然而，上述设想面临着诸多难以逾越的障碍。
首先，联邦支出的大部分属于强制性支出，包括社会保障、医疗保险、医疗补助等，这些项目的资金分配由法律规定，非经国会批准，任何行政机构都无权单方面削减。即便是在可自由支配支出领域，要实现如此大规模的削减也绝非易事。
美国布鲁金斯学会在一份报告中表示，大幅裁员的后果将会不堪设想。例如，美国目前约有1800名空中交通管制员，这些是高度熟练的工作人员，负责防止飞机在跑道或空中相撞。“削减80%的空中交通管控员将意味着只剩下360人来管理美国空域，飞行将和发展尚不成熟的自动驾驶汽车一样变得不安全。”
其次，政府效率部的预算来源、人员安排和具体运作方式也尚未明确，运行效能令人担忧。“政府效率部”在X平台上半开玩笑地发布了所谓的“招聘启事”，表示希望寻找愿意“免费干活，每周工作80小时，致力于削减政府规模、提高政府效率的高级人才”。
然而，现实中显然不可能指望雇员出于热情无偿工作。如果政府效率部要依靠白宫预算管理办公室的专门拨款来运作，这将涉及一系列复杂的预算拨款法律问题，可能会使本已复杂的工作变得更加棘手。
此外，“政府效率部”还面临来自国会和公众的强烈反对。保守派虽然希望削减开支，但往往希望维持甚至增加国防开支；老年人则坚决反对任何削减社会保障和医疗保险的提议。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更关心的是政府能否提供稳定的教育、医疗、执法等公共服务，而非简单的开支削减。
美国独立新闻通讯《大众信息》（Popular Information）认为，如果马斯克真的想要削减政府支出和浪费，只有一个起点：国防预算。因为美国约一半的可自由支配预算（国会每年批准的支出）用于国防。2024年分配给国防部的预算超过8400亿美元。其中数百亿预算流向了“五大”公司——洛克希德·马丁公司、波音公司、雷神公司、通用动力公司和诺斯罗普·格鲁曼公司。
这对马斯克来说显然难以实现。他领导的SpaceX公司目前正在积极寻求数十亿美元的国防合同。就算马斯克能够克服自身的利益冲突，代表国防承包商和相关企业的专业人士也会游说国会撤销任何已经规划的预算削减。
更何况，特朗普已经承诺在其第二任期增加军费开支。“我将为我们的军队提供创纪录的资金。”特朗普曾在他的竞选网站上如此表示。
日本行政改革大臣竟想效仿？
让外部力量参与政府治理的做法其实并不新鲜——1982年，时任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委托实业家皮特·格雷斯（Peter Grace）领导一项旨在提高政府效率的任务，成立了格雷斯委员会。该委员会提出了2000多项建议，声称能够大幅减少政府支出。
然而，据公共管理专家史蒂文·凯尔曼（Steven Kelman）分析，许多建议并不是基于对联邦政府运作的真实理解，反而反映出对特定支出的过度估计。此外，委员会成员涉足敏感政策工作，引发了利益冲突。尽管如此，格雷斯委员会的一些建议确实得以实施，成为后来政府改革的基础。
里根之后，克林顿政府也推出了类似的“重塑政府”（NPR）计划。该项目提出了1200项改进措施，其中一半以上得到了实施，共节省了1360亿美元。虽然一些改革措施——如电子申报表、机构绩效目标和利用互联网提供联邦信息——被认为是成功的，但也导致超过42万个工作岗位的削减，并将一些核心政府职能外包给了私人承包商。这种做法虽然在短期内降低了成本，却引发了对政府能力空洞化的担忧。
而今，“政府效率部”面临着相似的坎坷道路以及不尽相同的困境。马斯克和拉马斯瓦米所设想的大部分改革需要得到国会的支持，这意味着需要空前的两党合作。
但美国的政治现实是，涉及财政拨款的议题往往是两党博弈的重点，任何一方都不愿轻易让步。尤其是涉及医保、社保等福利项目的改革，更是被视为政治上的“雷区”。特朗普或许能在其他问题上展现出强硬态度，但在福利问题上一定会相当谨慎，不会轻易触动这些敏感区域。
另外，马斯克通过成功押宝跃入美国未来权力中枢，也遭到其个人对联邦政府理解缺失、套用“企业化”管理思路而忽视政府机构特殊性的质疑。
比如，取消远程办公的提议已经引发有关工会的强烈反对。有分析认为，如果强行实施，可能引发大规模抗议甚至法律诉讼。
美国联邦雇员工会（AFGE）政策主管杰奎琳·西蒙（Jacqueline Simon）批评说：“拉马斯瓦米和马斯克的建议表明，他们对联邦政府的运作极度无知。”该工会代表着80万名联邦政府和华盛顿特区政府工作人员。西蒙指出，远程工作的选择权吸引了更多优秀人才投身公共服务，同时，这项在“9·11”之后广泛推行的举措有利于提高联邦政府的灾害预防能力。
在哥伦比亚大学学者迈克尔·莫里斯（Michael Morris）看来，政府和组织内部若想实现转型变革一般通过两种模式——自下而上的基层努力和自上而下的战略设计。根据莫里斯的说法，“政府效率部”属于后者，可将其称为冲击变革疗法。“除非你有一个极具合法性的新领导者，否则人们很少会对冲击疗法做出积极回应。”莫里斯说，“眼下很难看到这种情况发生——我认为马斯克不可能对政府运作有深入了解。”
未来，“政府效率部”需要面对利益冲突、政府效能、民生雷区等多重隐忧，但在引发问题的同时，也激励出更多思考：这一改革动向如何对国际政治生态产生影响？
日本行政改革大臣平将明最近表示，将密切关注美国新设立并由马斯克领导的“政府效率部”，并希望将其中的必要措施纳入日本行政改革。平将明强调，日本政府当前的财政状况要求有效利用有限的资源，提高公民的便利性和行政效率。而日本的行政改革同样面临重重困难，尤其在削减开支和提高效率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