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须臾,日文写作「川っぺりムコリッタ」,而「ムコリッタ(mukoritta)」,是佛教的时间单位,一须臾。
在《摩诃僧祗律》中有这样的记载:“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据此可以算出,一须臾约为48分钟,而一念仅仅为0.018秒。
导演荻上直子说,我尝试用佛教的时间单位一须臾,来测量生死之间的时间。
河畔须臾这部作品探寻的,就是在须臾之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电影中,男主角山田(松山研一)是一个重获新生的人,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人生的目标和意义,只想一个人安静的生活。
有一天,住在隔壁房间的岛田不由分说地闯入了山田平静的生活,从此山田开始接触美丽而神秘的房东南诗织(满岛光),与儿子一起推销墓碑的沟口,凶巴巴沉默寡言的僧侣,在这些薄弱的连结中,感受到了“小幸福”的瞬间。
以下内容含有剧透
前面说明了电影名中须臾的含义,再来说说“河畔”。
电影中,山田去到市政厅,领取自己生父的骸骨。一进仓库,发现满满一屋子的骨灰坛,吓了一跳。
工作人员解释说,市政厅存放了很多无人认领的骸骨。有的流浪汉就住在河边,桥底下。一场台风就可能把他们卷到河里。这样的骸骨无人认领,市政厅只会保管一年,超过一年的骸骨会被埋在一起。
住在河畔公寓的似乎都是这样的人。山田犯罪入狱,出狱后,只能在鱿鱼工厂做一份处理腥臭鱿鱼的工作。
住在河畔的老旧公寓里,像集装箱一样简易的,薄薄的棚屋中。工资仅够吃白米饭就咸菜。空调是万万买不起的,只能从旧家电垃圾堆中捡一个小风扇。
山田的邻居岛田,自称是极简主义者,身无分文,浴室坏了没有钱修,靠自己拾掇的一个小菜园过活。
曾经被诈骗失去了自己的全部,包括自己的孩子。一个人离群索居,蜷缩在河畔。
山田的对门沟口,带着儿子挨家挨户的推销墓碑,可想而知,得到的是无数的冷眼,被无数次的拒之门外。
当他看到灯红酒绿,想到里面的人可能在吃河豚刺身的时候,只能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给儿子来一场陈佩斯吃面条式的无实物表演。
所谓河畔,似乎隐喻社会的边缘人。
鱿鱼工厂的老板告诉山田,在鱿鱼工厂里,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又一个月,一年又一年,倏忽一下,50年就过去了。
山田问,这有什么意义呢?
山田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父亲再没有出现过,再次得到父亲的消息,父亲已化作一坛白骨。
上到高中,母亲也离他而去。工作后,误入了诈骗公司,锒铛入狱。出狱后,他无父无母,无亲无友,身无分文。
这有什么意义呢?
山田整理父亲的遗物,打开手机,发现父亲生命的最后阶段,反复拨打了一条生命热线,这是有轻生念头的人才会拨打的热线电话。他也打了过去,问接线员人生的意义,接线员给他讲了一个生动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岛田和沟口也知道。
人“生”不过是数个须臾,这些住在“河畔”的社会边缘人,都曾经有那么一念之间,想过“轻生”。
这有什么意义呢?
纵使没有找到意义,生活也不得不继续。饿了要吃饭,臭了要洗澡。
山田就这样一点一滴构建起自己的生活。
生活从焖一锅香喷喷的白米饭开始。米饭焖好的一刹那,打开盖子,深吸一口气,是大米饭的香气。虽然只有工厂带回来的咸鱿鱼丝佐餐,吃起来却不输高级料理。
生活由一次次热水澡构成,泡出一身透汗,出来喝一杯冰牛奶,透心凉,心飞扬。
吃饱喝足,难解孤独。
岛田说,饭要和人一起吃,比自己吃要更香。于是厚着脸皮闯进山田的生活里,带着自己小菜园的黄瓜柿子,蹭人家的米饭鱿鱼丝。
最喜欢的一幕是沟口父子终于卖出墓碑大赚一笔,痛下血本买了和牛煮寿喜锅,被邻里发现,最终演变成所有人聚在一起吃锅。
弱弱的连结,好像蛛丝一般,但每个人都从其他人那里摄取到了养分,体验到了欢乐,和小小的幸福感。
这有什么意义呢?
这些就是意义本身吧。积极心理学派的创始人之一,马丁·塞利格曼认为,爱、工作和游戏是三个最重要的生活领域。
爱,即亲密关系,人需要与他人建立相互依存、彼此忠诚的关系。
工作,是人投入其中,获得满足、发挥能力、获取报酬的社会性任务。
游戏,即在生活中从事休闲、游戏、体育运动等让人快乐的行动,提升幸福感。
“山田先生,在鱿鱼工厂,你专心致志的工作,很适合你。”
“饭要和人一起吃,比自己吃更香。”
“这些花,好好照顾就会开出紫色的花,不好好照顾就会变成杂草。”
山田被河畔公寓的居民包围着,逐渐开始意识到他的“小幸福”,不再感到孤独无助了。
这部作品是一个温暖人心的好故事,一众演员用安静内敛的表演,让观众在120分钟里得到心灵的疗愈。有人说这部作品治好了他的精神内耗。
我想这也和这部电影的受众有关系,即经济条件较好的城市中产和小资产阶级,在大城市的快节奏和高强度的竞争压力下,感到焦躁不安,身心俱疲。
平日里吃的油腻,当看到山田咔哧咔哧的咀嚼黄瓜,大口大口的吞咽米饭,就会被激起原始的食欲。
工作中太费脑子,看到山田肢解鱿鱼,希望自己也可以做一些流水线上不需要动脑的工作,简单充实。
所谓“行住坐卧皆是禅”,禅就是生活,生活本身自有深意。像山田一样,从原始处着手,构建自己的生活,寻求爱与连结,投入工作(或学习),从事让自己快乐的行动,享受生命中的每一个须臾。这样不是很美好吗?
20220813,北京电影节